2018年12月11日星期二

高龄邝玉玲


日期 201114
地点 新加坡新民道邝玉玲女士府上

在与邝玉玲大姐聊天前,先翻看她的旧相簿。其中一张我以为是她少女时期的照片,她说那是三十几岁时拍的(见图一),令人惊叹她真是娃娃脸,无怪乎已届八十六高龄的她,外貌犹似刚步入古稀之年。

○ 邝玉玲大姐是什么时候开始爱唱歌的?
● 在娘胎里就开始吧!哈哈,有胎教嘛,我妈爱唱客家山歌。我是大埔客,但不会讲,讲的是惠州客。我父亲在吉隆坡做锡矿生意的,家里不需要我帮忙,我就常常跑出去唱歌。那时的人都不知道害怕,才十几岁就一个女孩子自己踏脚车,踏十多英里去市里的青年合唱团唱歌,唱的是《黄河大合唱》之类的文艺歌。记得有一次刹车掣失灵,脚车冲下山,吓到一路喊救命,还好到平地上跌下来。我爱唱歌,书就念得不好,中学没有毕业。
○ 您是在哪一年从吉隆坡到新加坡来到?
● 是在1942年,我来新加坡结婚的。那时正是日本人入侵,日本人找女孩子,听见人家打火水桶,叫女孩子快跑,很怕。那时候很乱嘛你知道吗?我先生姓洪,比我大两岁,是中国厦门人,十五岁就来新加坡,年轻人周游列国,他到吉隆坡,经朋友介绍认识的。
○ 算起来您那年才18岁,就结婚了?那时代这很普遍?
● 很多,有些结婚的没有汽车,还坐脚踏车回呀!新娘就坐在后面。
○ 您第一次录唱片在哪一年?
● 在五十年代,在乌节路麦唐纳大厦,第一张唱片是《思梦曲》。你不要听!老实讲,那时咬字也不清楚,我自己都不懂在唱什么!那时没有人训练语音,你喜欢怎样唱就怎样唱!哈哈!都是外国的艺术名曲,他们分配给你的歌曲,也不管你适合不适合,潮州话说“硬硬来”。
○ 不是让你自己选?
● 没有啦,这样好命?那个主持的跟哪个歌星谈得来的,就给她们先选。我最倒霉的你知道吗?每次她们不要唱的叫我来唱。
○ 他是怎样找到您录唱片的?
● 那时新加坡有几个“世界”,“大世界”是最小的,“新世界”是最旧的,“快乐世界”最不快乐。我就在“大世界”(游艺场)的“仙乐”唱歌,这“仙乐”还是我先生的朋友取的名字。有个在北京住了十多年的英国记者,华语讲得很好,他来问我要不要录唱片,我说好呀!就把我介绍给狗标唱片的蔡先生,录了几张唱片。狗标是百代公司的很多个“唛头”(商标)之一。后来蔡老板介绍我去香港的百代公司。我“傻傻地”(粤语),因为南洋的人心肠比较直嘛,也不懂得朝贡人家。百代的汪小姐是走江湖的人,很会讲话,她问我有什么好歌抄给她。我的一个搞音乐的朋友抄了很多歌曲的旋律给我,我就给她啰。她说我回去找人写歌词啦,改天寄给你录。骗我的,后来我到香港,邓白英跟我讲“叶枫录咗啦(粤语)”,就是那首用印尼民歌改的《晚霞》。在百代就录过几张唱片。录的最多是在东南亚唱片,它老板很会算,他的广告说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我就讲“你整天灌那些人家唱了你又再唱,选一些文艺歌嘛!”“文艺歌?自己听(潮语)!”他说。我叫他掺一点进去啦,就录了《今夜月色分外好》、《花一般的梦》。他就一物两用,也做音乐片、卡拉OK。现在还在卖,假如我“去了”会更好卖,我看!要我说自己的代表作,应该是《今夜月色分外好》这首西洋译曲。
○ 除了灌唱片,还有别的工作吗?
我有在新加坡电台教唱,跟林丽两个人负责学校的唱游节目。录《妙曲新声》节目,下午两点多就去练,六点才回家,酬劳二十五块!那时不讲钱,就是很喜欢唱歌。认识田鸣恩后也介绍他去电台,他组织新声合唱团,我也跟他一起唱唱。
○ 您也录过一些广告歌?
● 有,记得我跟张昭英就合唱过一种乳酪的广告歌,那个电台的广告部经理好赌,到处借钱,我唱广告的钱,录一个节目的钱,二十五块罢了,支票都让他拿去了!

○ (翻相簿发现一张为张小英钢琴伴奏的照片)张小英
跟您学唱歌?
● 不是。那时“统一”(唱片公司)的符丹萍在陈笃生半条命了,叫我去帮忙,张小英就到我家来练歌。你放这张照片,人家会不会以为我出风头?
○ 不会的!您虽86岁,但精神还很好!
● 不好!我讲话还好,身体不好,腰部有骨刺,心脏也不好,一天吃十样药!药很贵,我去吉隆坡买。我的先生讲“你很糟糕呀,什么病都有!”有人还以为我不在了!
○ 您是不在新加坡!大部分时间是在吉隆坡吗?
● 是,但我和我先生都是新加坡国籍,他因为做生意,所以做了吉隆坡的PR。现在我去吉隆坡是申请半年的逗留,要90块,还要有人担保我不在那边做工!哈哈,我还能做什么工?你跟我做啦!我只有一个女儿住在新加坡,其他三个儿子各散东西,一个在美国,一个在澳大利亚,一个在吉隆坡。现在我有八个孙。


2012年9月3日星期一

姚莉本为要利



日期 201175
地点 香港北角某酒楼

联系上了姚莉这位目前最资深的时代曲歌星,原本只想趁到香港旅游上门去拜访,但她接了电话便热情地约我在北角的一家大酒楼共进午餐。知道她年事已高,要劳动她出门真有些不安,直到见上面才放下心来。姚莉虽已近九十高龄,但身体还很硬朗,说起话来还是清脆响亮,一见如故,侃侃而谈……

○ 您每天早晨起来还是听歌吧?
● 不,听电话,我的电话好多啊!他们打来呀,我听电话都来不及呀,今天出来之前就有四个电话,也没什么,就是聊聊啦!我最主要十二点半要看新闻,这个新闻不能不看的,所以全世界的事我都晓得。我的感情很脆弱,看到哪里发生什么事我会哭,看到谁可怜我也会哭。我很关心人,因为我年轻时很苦的!我好乖呀,十四岁就赚钱给妈妈,养我妈妈、祖母。我九岁就没有爸爸,你看这日子怎么过?还有一个姐姐、哥哥都吃了很多苦。
○ 不是还有一个妹妹逸敏?
● 逸敏不是的,是表妹!也是我提拔她的!因为她的声音很像我,我哥哥(姚敏)作曲给她唱,说要是将来我不唱了她可以接班。
○ 您唱红国际的歌曲《玫瑰玫瑰我爱你》是陈歌辛写的,有一本书里说他是印度人,是印度贵族?
● 没有啦!陈歌辛怎么是印度人?乱来!他的爸爸妈妈都是中国人!他的妈妈好美的!我认识陈歌辛时他都还没有结婚呢!乱讲的!《玫瑰玫瑰我爱你》是电影《天涯歌女》的插曲,那是周璇演的,我客串,周璇在戏里介绍“我们请大名鼎鼎的姚莉小姐给大家演唱!”
○ 难得金嗓子介绍银嗓子!
● 那时没有什么金嗓子银嗓子的叫法,都是到了香港才这样叫。我最崇拜周璇,所以一开始唱歌就是模仿她,最初我在电台唱歌就是模仿周璇,严华听了很欣赏,特别给我写了一首《卖相思》,我开始当歌星。我和哥哥的艺名都是舅舅起的,就是舅舅带我去电台,我才走进这个圈子。舅舅说你们出来唱歌最重要是为什么?为了成名为了赚钱嘛,所以我哥哥名叫姚敏——要名,我叫姚莉——要利啦!但我和我哥哥其实很特别的,个性在歌唱界特别得不得了,不要什么都讲钱的!比如当年钟情主演的《桃花江》几部电影都是我幕后代唱的,片头字幕我的名字打得比钟情还要大,红得不得了,朋友说,这样一直拍下去你要加价啦!他们说“要涨呀,傻瓜,老板发达啦!”我说怎么好意思呀?一首歌曲三百块,我已经觉得自己很发达了,自己那么红,还要涨价?我不要,涨价多丢脸啊!
○ 您早期的歌曲是模仿周璇?那什么时候才改变唱腔?
● 后来到了香港,喜欢了英文歌曲才改变唱法。唱歌越来越久了,经验丰富了,觉得以前不够好,假如现在来唱会更好,但嗓子又没有了!后来有些人歌星会来问我怎么唱,就是张露也好,她那么红,有时也要来问我这句怎么唱。百代歌星我蛮喜欢崔萍、吴莺音也喜欢,她的声音特别的,从这里(指鼻子)出来,她咬字不清楚,可她的嗓子很Sweet。还有李香兰我最喜欢!我不看人家漂亮不漂亮,我要看他的实力,比如张学友,嗓子好得不得了,现在找不到了!以前我不喜欢刘德华,但现在已经进步了。郭富城不同,他跳得好。我觉得XX最糟糕,声音没有。我最注重一个歌星把歌唱得好,他不用心!台湾歌星我觉得蔡琴不错,但她到香港来从来没找过我,其他歌星比如尤雅、刘家昌、姚苏蓉到香港来都会拜访我,就是蔡琴没有,她唱我的很多歌,却不找我。我本来以为自己只唱过两百多首歌,马来西亚的丽的呼声说他们有记录的,四百多首,我吓了一跳!
○ 您灌录四百多首歌曲,但还有些电影插曲虽是你幕后代唱却没有灌唱片,而是由其他歌星去灌,比如《葡萄仙子》里的《何必旁人来说媒》是潘秀琼灌的、《阿里山之莺》里的《爱的涡流》是方静音的、《入室佳人》里的《小猫咪》是吴莺音的……
● 我哥哥(姚敏)叫我给她们唱。我跟我哥哥是艺术家,不要钱也不要名,看得很淡。我哥哥说钟情的电影里那么多歌,每出戏里五六首,分一点给别人唱吧!我很爱我哥哥,我说你作曲嘛,你爱给谁唱就给谁唱!我不会吃醋的,有的人不肯啊!为什么电影是我唱,灌唱片不让我灌?我从来没有!不要自私嘛!《何必旁人来说媒》、《我要为你歌唱》是我最喜欢的歌,但我不跟我哥哥讲,都给了潘秀琼唱,她唱得不错!

  谈话间一位上年纪的妇女走过与姚莉热情招呼,竖起拇指表示称赞,原来那是姚莉的一位歌迷,知道她经常到这家酒楼用餐,所以不时来“遇”她。
● 这老歌迷热情得不得了,说听我的歌长大的,我说不要这么说,那我多老呀,要命!哈哈!我到新加坡的时候,那里有我们老歌的歌迷会,后来香港这边也有人成立,刚刚庆祝成立十年,现在有三百多人,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几岁,七十几岁的都来呀,真是很感动。我觉得马来西亚的歌迷还要热情,人情味还要重,我到马来西亚真的会哭的呀!那些老歌迷抓住我的手不放在掉眼泪!香港歌迷也这样,看到我就说“你要多保重,你要一直在呀!”我跟他们讲“为了你们,我活!长命百岁!”
○ 我不祝您长命百岁,那么说离现在只有十年而已,我只祝您健康长寿!您长寿因为您的性格好!
● 哈哈,我开朗,我不计较的!

  是的,姚莉很开朗,尽管丈夫去世几年,孩子又移居加拿大,只有一名菲佣陪伴她留守香港,但她仍然笑口常开。聊了两小时,她意犹未尽似的,要不是我另有别的安排,她乐意聊到晚上。分手时,她还叮嘱“下次来香港一定要再找我,不是一次哦!”

姚莉通过徐惠民问候新加坡听众。
(原载2011年7月21日新加坡《新明日报》)

2010年11月16日星期二

惠民会客:张昭英

张昭英在丽的呼声播音室
日期 2010年11月9日
地点 新加坡直落布兰雅道张昭英女士府上


  张昭英女士是丽的呼声元老之一,她清脆悦耳的嗓音广播了三十年。直到她五十五岁退休,听众们,乃至小朋友们都亲切地喊她“昭英姐”。她是为我向贵娟家长提亲的“大妗姐”(媒婆),是我们的长辈,但我们从小叫惯了,今天见到已八十高龄的她,仍这样称呼她……


 ○:徐惠民 ●:张昭英


○ 昭英姐,您是丽的呼声一开台就进里头播音吗?

● 不是,一开台就是燕姨(励燕女士,已故)。香港开了丽的呼声很受欢迎,英国的总经理欧礼想在新加坡 也开,就找李晓音来。李晓音本来在马来亚广播电台,燕姨也在那边做。

○ 是被挖过来的?

● 好像是吧。欧礼很赏识李晓音,全盘交给她策划。我是1955年才进去。

○ 是考进去的吗?

张昭英唱汉剧
● 没有,什么都没有考!你说没有偶然也是有偶然的,我的志愿其实是要做老师的嘛,我是南洋女中的,就选高中师范。高中是可以进大学的,我选的高中师范是不可以进大学的,毕业了就要去做老师。还没有毕业之前就很多人到南洋女中来物色老师了嘛,我就被一间在“乌桥头”的擎青小学预请了。我在那里教了一年多,就碰到一个朋友来找我,说丽的呼声要找个广播员,要我去代班做Part-time。我说我只会教书,从来没接触广播呢。他就是要找个华语好的,他感觉我的华语不错……

○ 那时你们师范有没有教标准华语的?

● 没有!我的标准华语是小学时幸运碰到一对老师夫妇教我们注音符号,就很知道那个字的发音。大概他们知道我讲得不错吧,就一直鼓励我去试试看。我就给他说动了,年轻时比较好奇,想多学点东西,就去了。一去就见到李晓音主任,马上就拿东西给我读。大概她觉得发音还不错啦……

○ 那时您几岁呀?

● 55年,25岁吧?我是超龄生,日本时候三年八个月没有读书,和平后上南洋女中,我的年纪本来该读初中一才对,我却从五年级读起。去见了晓音,她马上说“第二天你来上班!”于是我就跟燕姨的班,大概跟了一个月,李晓音就叫我辞掉教师的工作来做广播员。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她说我会给你比教书的薪水更好,这算是个诱惑吧,哈哈……

○ 那时的薪水是多少?

● 两百块。那时我一进去就叫我负责很多东西,我头都很大!有一个张维明负责的华语话剧组……

○ 最早主持华语话剧组的是张维明?

● 我进去后张维明就叫我负责,我负责很短一个时期,后来我不要了!因为我负责很多节目嘛,妇女节目、儿童节目,我又要讲故事,燕姨又要我教唱歌,她找来一些儿歌,她弹琴,我一句一句教唱……

○ 对呀,我印象中小时候听过这节目!

张昭英唱客家山歌
● 我又很怕接触外面的人,因为话剧组都是外面的人嘛,人手又不够,那些华语不行的又不要分配他们演,于是就再收一些喜欢的人进来。我就收了两个,收曾大哥(曾鹏翔)跟陈伯汉。后来邦维进来做正式的,我就脱身了。还有李有烁、陈若华也是后来进的,你还记得若华姐吗?


  张昭英25岁时放弃的自小的志愿,不当老师当广播员,是最早进入丽的呼声的播音界元老之一。她还慧眼识人才,录取了两位后来很知名的广播员曾鹏翔与陈伯汉。她提到了另一位早期的女播音员陈若华,问我记得吗?

○ 记得!她现在怎样?

● 还是一直带病啰,几十年一直带病生活,她是肌肉僵硬,手伸不直的。

○ 曾听说她去中国治好?

● 治不好,回来又不好。

○ 听说她这个病要是肌肉收缩下去威胁到心脏就有生命危险,能坚持到今天也算奇迹了是吗?

● 是,她有宗教信仰很强烈,天天在家里念经拜佛,很坚强的。她的佛法讲得非常好,在自己修行。

○ 您对燕姨有什么印象?

● 燕姨很好的!燕姨的命真是很好的,一直都很好的,她家里在上海好像是做银行还是做官的,物质生活都是很好的!她本是宁波人,从上海来到新加坡,就在马来亚电台做,后来日本进来了,整个电台又搬去印尼,在印尼就认识赖先生,和他结婚……


张昭英与丈夫林史彬
 ○ 那昭英姐您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 我是很大年纪,三十几岁才结婚的,因为拖拖拖嘛。男方是搞政治的嘛,选到一个搞政治的人物是要等待的。

○ 哪一年结婚的?

● 哪一年?你问倒我了!要算算……,彬彬(她女儿)几岁啊?彬彬是65年的,这样我应该是64年结婚。我是回去马来西亚关丹结婚的,因为他不可以出来的嘛。那时不是大扫除一批人吗?他本来是在新加坡的,是被赶出去的。那时好像有七个永远不可以回来的,后来到吴作栋当总理时放宽条例,他们才可以进来,进来只是几天而已又走了。

○ 您说的是1962年“二二大逮捕”?他什么名字?

● 是是!他叫林史彬。

○ 您是在他被抓之后才结婚的?

● 是,是特别放他出来结婚的。我们结婚不像你们这样隆重的,只是法律上登记,隔天我一出来,他就又被抓进牢里去了。

○ 后来去了英国?

● 因为关在里面浪费时间嘛,他就要求,他也是运气,有些人要求不准,他就可以,主要是因为他英文好,进到里面负责审他的是个洋人,他跟洋人沟通得很好,他要求去英国读书,洋人有点帮他,所以他可以离开监狱到英国去。他去了英国十七年。

○ 那您每年都去英国探望他?

张昭英与女儿林彬彬
● 没有每年,他去了英国十年我才去。因为他很苦嘛,就是半工半读,读法律嘛,做那些劳力的工,我怎么可以去?所以我不能离开丽的呼声,就是要死死守住那份职业,要把女儿养大。他有叫我去,可我是个很怕死的人哩,很安分守己、很保守,很怕有事情的人。我想我带女儿过去一定苦上加苦嘛,加上我的英文又不行嘛。

○ 您说您的性格是很怕事的,怎么会跟一个搞政治的人谈恋爱呢?

● 因为学生时代他是华中我是南中嘛!因为假期的时候有野餐,就认识了嘛!

○ 但你们的性格都不合呀?


  张昭英自言生性怕事,安分守己,偏偏却与一个热衷政治的人恋爱。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怎么却几经磨难都要长相厮守呢?


● 但是他会迁就我也!可能他喜欢我吧!

○ 你知道他搞政治吗?您有没有反对他?

● 开始不知道,没有反对,他也知道会连累家里人的,他也不谈的。起先他是行动党嘛,后来不懂怎么又是社阵啦!是社阵发起人之一。可能他在读马大(马来亚大学)的时候就是属于左派的。我们那时的观念,左派是喜欢中国嘛,我们哪里知道什么马共呀、共产党呀?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 但您的先生是政治犯,您在丽的呼声这样的传媒工作,当局……

● 有有,有调去问话。政治部有来过两次,在丽的呼声餐厅,他们问我,我不知道嘛!这也是他的好处,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讲嘛!这个死鬼完全没有牵涉到我!他们也都相信事实也是这样,对我的工作没有影响。

○ 他在哪一年才回来?

● 哎哟,忘记了,那要看他女儿哪一年毕业,特地申请出来参加毕业典礼。他出来要申请,我生孩子,他也要申请才能出来。毕业典礼之后又必须马上回去。

○ 后来他可以回来新加坡住了吗?

● 不可以!因为他是外国人,最久不是给你三个月!(叹气)哎呀,这个男人也是很苦命的啦!生活里没有风平浪静的,惹上这种事情没完没了的。

○ 他是学法律的,回马来西亚之后当律师吗?

● 有,但他是穷律师,因为他有那种政治思想,不是要大赚钱的,所以“老老爷爷”的,人家的律师楼堂堂皇皇,他的简简单单的。

○ 他接什么案子?

● 他上法庭的,他喜欢辩论的。他是个不好命的人,没有享过福的人。(苦笑)

○ 最终他是在新加坡去世,记得我们都有去吊丧呀?

● 我把他带出来啰!因为他患了脑癌,眼睛就瞎了,他一个在那边,刚好我退休了,就过去陪他。他女儿学医的,知道父亲不行了,不如把他载出来吧。我们两母女去租一辆Van,把他载出来。载到关口,他们以为他是死人,不肯给我们进,后来上车仔细检查才让我们过关。女儿把家里布置到好像医院一样,请个菲佣帮忙照顾。熬了两个月就走了。他走了,我就清心一点。过去我长期没有跟他在一起,自己带着女儿,幸运在丽的呼声有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又组织了少年儿童话剧组,几十年来每个周末都是少儿组,有这群孩子陪着我,我也觉得快乐啦。

丽的呼声少年儿童话剧组的小演员们和昭英姐在一起。

○ 您会不会觉得55岁退休太早了?

● 会会!燕姨55岁退休时也惆怅日子该怎么过,到我的时候也想过。那么我们女人比较容易呆在家,就想带孙子啰!做家务啰!

○ 现在彬彬在澳洲定居吗?

● 没有,她做工啊!她算是很孝顺的,只要我有问题她就马上飞回来。

○ 您现在一个人住,不寂寞吗?

● 哎,我这个人喜欢寂寞!

○ 哈哈,寂寞惯了?

 ● 啊!寂寞惯了,现在外孙回来觉得很吵闹哩!



(部分发表于2010年11月15日新加坡《新明日报》)


少儿组接班人颜贵娟与昭英姐。


惠民会客:屈云云

七十多岁时的屈云云
日期 2010年11月2日
地点 新加坡武吉知马屈云云女士府上

 
   《三轮车上的小姐》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开始流行的曲子,当年年仅十八岁的原唱者屈云云如今已届八十三高龄!虽然患有多种老人病,但还是精神奕奕、侃侃而谈。她住在高尚住宅区,诺大的洋房仅她与外籍女佣同住……

 
 ○:徐惠民 ●:屈云云


○ 云云姐,您就一个人住?

● 因为孩子大了嘛,他们都搬出去住。

○ 您几个孩子?

● 三个。我女儿最大,是医生,今年五十三岁了,有两个孩子,通通在美国。第二个是男孩子,五十一岁,是会计,在澳洲悉尼。最小的也四十九岁了,是绘测师,在新加坡。

○ 你这房子很不错,很幽雅。

● 这个是老房子,有五十年了。

○ 所以舍不得搬去跟孩子住?

● 我想……,大家比较自由一点嘛。

○ 您的孩子知不知道您当年唱过哪些歌?他们听不听您的歌?

● 他们可以说很少听,不过他们时常有看我登台,从小就看,一直看到会跟我拍照。

○ 他们喜欢您唱的歌吗?

● 呃……,也可以这样说,不过他们也没有唱啦,他们喜欢英文歌呀!

○ 以前见您的先生八十多岁了还亲自开车,我还觉得他很壮,想不到前几年却过世了。

● 过世有四年了,那时他已经有八十五岁半了。

○ 当年见到您和先生俩非常恩爱,可以谈谈你们的爱情故事吗?

● 说起来,我先生年轻的时候是新加坡税务局里头,中国人最大的官员啊!副局长啦,那时还是英国人的殖民地嘛,所以最高的是英国人。我在1952年12月22号到新加坡来,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要赶来夜花园歌台登台的。

○ 是在大世界?

● 我跟夜花园有三个月的合同嘛,合同到了期我是要回去的嘛,不过因为我是百代公司的歌星,我就给百代公司“转保”了。因为百代是英国公司嘛,“转保”以后我就可以在此地住了。接下来我就唱邵氏公司,随片登台呀,那时是我开头的!

○ 您是第一位随片登台的?随哪部影片?

● 好多部,名字不记得了。因为我跟它一个期三个月。

○ 我以为随片登台是有参与那部影片的?

● 没有,我是歌星。而且我是第一个歌星从香港过来,所以……,说起来是相当轰动啦!邵氏的戏院很多的嘛,所以我一路这样唱。后来我又唱电懋……

○ 就是国泰了?

● 对,唱了电懋以后我又唱光艺,光艺那时是专放广东片的。

○ 这所谓随片登台是怎样的?就是在影片开映之前先唱歌?

● 第一场先做戏后唱,第二场先唱后做戏。我就是这么轮流的唱,可是所得税会追我的呀!

○ 哈哈!我猜一定是您先生追你了!

● 呵呵,有一天晚上,我在光艺的大华戏院,老板大家一起在谈话,我先生也在。第一次见面,我们就讲这个税的事情,这就是开头了,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后来我就没有偿电影公司的片子了,我就请了一个经理,自己排节目,到马来西亚很多小的码头去唱,可以说相当相当轰动啦!有些地方很小,只有一间戏院,设备也不好,常常停电,有时连麦克风都坏掉了,我就清唱。那时我是自己请乐队的。

○ 几个人的乐队?

● 五个人的。我回来的时候,有时所得税会来追我,我就会找我的先生。他也时常会来接我飞机。我们交往了五年,在1957年才结婚的。

当新娘时的屈云云
○ 云云姐那时是当红歌星,先生又是政府高官,你们俩的婚礼一定很隆重吧?还记得在哪里举行婚礼吗?

● 我们在香港举行婚礼,因为我的朋友都在香港嘛,新加坡没有什么朋友。在一个卖北京菜的乐宫楼设宴。

○ 那一定是高朋满座、冠盖云集了?

● 那时的歌星、明星来了很多,几乎百代的歌星都来了,我的好朋友姚莉、姚敏啦,张露、白光、严俊、王引等等……

○ 您自己在婚宴上唱歌吗?或者有歌星献唱?

● 没有,没有唱歌。

○ 婚后到什么地方度蜜月吗?

● 我们结婚时就在忙着筹办好莱坞戏院,所以没有时间去度蜜月。


屈云云与丈夫许先生结婚照
  屈云云与英殖民地时期的税务局最高级的华人官员许副局长交往五年结成连理。我本想她多谈些她与先生的交往,可她话锋一转,仍把重点放在她的歌唱事业上……

● 我需要讲一点结婚以前的事情。我有去过日本,去唱电视。

○ 上电视呀?唱日本歌吗?

● 没有,也是唱华语歌。他们先有电视嘛,所以他们请我去唱。我觉得他们很先进,在马路的角落头都有电视给大家看。

○ 因为当时您已经是走红的歌星了嘛!您首先是在上海唱对不对?

● 哎。我是上海出生的,原籍是苏州人。

○ 苏州美女呀!

● 哎呀不见得!哪一个地方都有美女的!

○ 几岁开始就登台呢?

● 我在中学的时候就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陈歌辛……

○ 哦!陈歌辛!就是写《玫瑰玫瑰我爱你》的那位!

● 对对!陈歌辛是我第一个老师。我就跟他学了差不多有两年左右。陈歌辛自己也是会唱歌的,除了写谱子,他本身也是在俄罗斯受音乐教育的。他是唱低音的,我跟他学的是基本的功夫。后来他给我介绍一个苏联人,花腔女高音,我就跟她学。那时,大概45或46年,上海刚刚流行三轮车,陈歌辛有一个朋友是写歌词的,就写了《三轮车上的小姐》的歌词(惠民按:查作词者为裘子野)拿来给陈歌辛看,那么陈歌辛就配曲子。有一天我过去练唱,他就说“云云啊,你就试试看,听听还听不好听吧!”那我就唱了。唱起来很顺口,大家都认为很好。陈歌辛就让我去百代公司灌唱片。我呢,很幸运,凭这首《三轮车上的小姐》……

○ 一炮而红!

● 呵呵,一炮而红!那时我还在念书,假期就在上海的夜总会唱歌。我从46年开始灌唱片,到48年共产党进来了嘛,49年头我就到香港去,那时我也是第一个人去。

○ 那时兵荒马乱,到香港去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吗?

● 很麻烦!太多的人,飞机票订不到,船票订不到,火车票也没有。那么要去买黄牛票啦!总而言之是生活不安定啦。到了香港以后我就在丽池夜总会唱。

○ 那时的夜总会主要是唱哪一类型的歌?像您唱女高音的,在当时能被接受吗?

● 可以接受。因为我都是表演唱。

○ 您的表演唱是怎么个形式?

● 观众们坐在周围,我一个人在舞池中间唱,是我发起的。我们到了香港,要生活的嘛,所以有钱当然要去赚嘛。


屈云云与明星钟情(左)、童月娟(右)合影
 ○ 那当时的钱好赚吗?待遇怎样?

● 那时还没有百代,都是小公司,我们唱一首歌差不多两百块港币,那时好大了。

○ 我想知道两百块在当时是怎样个概念?相当于今天是多少?

● 两百块在当时我可以生活了,大概是现在的一千多块。

○ 后来到了百代,待遇就更高了?

● 百代我们是有合同的,是分账的。

○ 就是抽版税的?那时就开始抽版税了?

● 我们在上海就有抽版税。销路好就抽多啦。

○ 当时所谓销路好是卖多少张?

● 这个……,我们的老板也不会跟我们讲的。应该不会少吧,因为它是大公司嘛!

○ 这个版税一直抽到哪一年?现在还在抽吗?

● 现在没有了,因为已经超过五十年了。

○ 您刚才说开始唱歌是为了生活,但很快的您结婚了, 那唱歌就变成业余爱好了是吗?

● 对对对!


1958年开幕时的好莱坞戏院
  屈云云凭《三轮车上的小姐》一炮而红,不久因中国内地战乱而到了香港,为了生活在夜总会唱歌。1951年移民新加坡,57年与税务局许副局长结婚。婚后的她开始另一番事业……

○ 对!您经营好莱坞戏院!起这个名字Hollywood,很响亮啊!

● 因为新加坡有四族人嘛,我就想要四族人都可以讲,不如就拷贝这个好莱坞啦!所以我的戏院一炮而红!

○ 当时戏院都有属于什么机构院线的,比如邵氏、国泰,您是属于什么机构的?

● 我是属于自己的机构!我是跟他们租片的。

○ 我记得那时报纸上的电影广告都分邵氏、国泰、光艺几条的,您的广告呢?

好莱坞开张时的宣传单
● 我做哪个的戏就登哪一条,是分红的。三间大公司由我选,一个月要四套片子。我还是戏院的经理,所以每次选片由我自己选,原则就是看片子卖不卖钱,这三间公司都是好的片子给我选。

○ 当时靠近芽龙一带的戏院不多嘛。

● 当初很多人都看不是很有前途,因为那一带很多马来人、印度人,中国人比较少。还有人说那个丹戎加东地区是沙漠,我就说沙漠里面有油啊!一定会好景的!我第一套片就是《天作之合》,李丽华、严俊演的,也是一炮而红!

○ 电影院在五六十年代当然是非常旺,但后来有了电视、录像带之后就式微了,好莱坞戏院是哪年结束的?

● 我跟另一个大老板打了十年合同,到了68年,他感觉我做得很容易,会赚钱,你知道啦,能赚钱的生意很多人都想拿来自己做。可是他没有想到,我做的式中国片,他是不懂得中文的,等我放手之后,他去电影公司拿片就通通拿到不好的片子。

○ 哦,68年后您就没有再参股了?

● 对,不过他没做多久就关门了。

○ 那之后您还从事什么?

屈云云京剧扮相
● 我结婚之后就是家庭主妇啦。67年新加坡的文化部邀我唱民谣,跟华乐团合作,一直唱到82年。1977年我参加平社唱京戏,唱《三娘教子》、《玉堂春》这类。

○ 您现在的生活怎样,有什么活动吗?

● 没有什么活动。因为我先生在06年过世了,我自己身体也不好,血压高,有青光眼,最近有背骨骨松症,还有十四年的……中国人叫“生蛇”啦!又叫带状疱疹,生在腰环那边,好痛好痛,我就是现在跟你讲话也在痛。

○ 哎哟,那我真不好意思!
  听屈云云这话,我于心不忍,匆匆结束了采访,好让她早些休息。但她仍忍着痛,把我们送到门口,不住地挥手告别。


  一位83岁的老人,尽管有一女二子,还有两个外孙,但多病缠身的她,就与一位外籍女佣共住一所大洋房。她说她的孩子只爱唱英文歌,我不晓得英文歌里是不是也有一首《常回家看看》?


(部分发表于2010年11月10-12日新加坡《新明日报》)

惠民会客:陈美光

日期 2010年10月26日
地点 新加坡后港陈美光女士府上


  上世纪六十年代, “七月歌台” 刚开始兴起时,台上唱的不仅是流行歌曲,还有文艺歌曲,而且还很受欢迎。当主持人宣布女高音陈美光即将登场,台下便发出欢呼声,还有人大喊《五块钱》!
  在采访开始前,我先让陈美光女士看我手机上播放的《五块钱》,这是旧唱片修复专家李宁国提供的清晰录音,我再配上图像与歌词制作成的简单视频。歌中唱道“这世界,真是奇妙,五块钱的钞票没人要,……快把世界来改造!”

○:徐惠民 ●:陈美光


○ 美光姐,您听了自己几十年前唱的这首歌,有什么感觉?

● 觉得很……,很感动啦,呵呵!

○ 这是哪一年录的歌曲?

● 好像是五十年代中。

○ 您录的时候了解这是一首什么歌吗?为什么说五块钱没有人要?

● 听说是国内军阀时代,他们可以随便印钞票,印到连五块钱都没有人要。

○ 这首歌最早是在什么场合唱的?

● 我记得五十年代初,中国解放后第一个来表演的中艺歌舞团带来的,好像是50年。

○ 那时刚刚解放才不到一年!都有哪些成员?

● 都忘记了,那些都是以后就没有看到的,好像是。

○ 那时还在英国殖民地统治时代,政府会允许?

● 还是有限制的,不能够太……太……

○ 还记得他们演些什么节目吗?单单唱歌还是有演戏?

● 有演戏,演那个七十二……,七十二……

○ 七十二家房客?

● 啊!对对对!

○ 真的?是用什么语言演的?

● 用华语,我记得其中有一两个团员是从印尼去大陆的,然后他们跟那个团来,所以有讲马来语。我记得那个(剧中人)房东还穿(马来服装)kepaya。

○ 这倒是很有趣的历史,因为我们看到的《七十二家房客》最早是广东粤语版的。那时在哪里演?

● 在“大世界”前门旁边的戏院里演。

○ 那时您就跟他们学唱《五块钱》?

● 我们跟他们联络,我们还带他们去玩,去红毛花园,还有到勿洛海边吃海鲜。(歌谱)我们跟他们拿的,我记得除了《五块钱》还有《朱大嫂送鸡蛋》、《傻大姐》。

○ 是李丽华的那首吗?(哼唱)她的确傻,鼎鼎有名的傻大姐?

● 李丽华有唱吗?我不知道,那是以后吧?也是他们带来的,还有《康定情歌》呀什么的。

少女时代的陈美光

  陈美光十三岁到新加坡打工,那工作有如今天的“啤酒妹”,那时流行的是“咖啡妹”。顾客听她边捧咖啡边哼歌,便鼓励她去参加歌唱比赛……


○ 您是在新加坡出生吗?

● 不,我是马来西亚麻坡,十三岁就到新加坡。那时刚刚和平,日军走了。爸爸是小贩,我有五、六个兄弟姐妹,我是大姐,爸爸去世了,在麻坡很难找到工作,就出来新加坡,住在姨妈那边。那时做“咖啡妹”,有很多“贴士”(小费)。我很喜欢唱歌,边跑动边唱。有个咖啡客听见就说,你这样爱唱歌,去“大世界”参加歌唱比赛啦!那时“大世界”有个仙乐歌台,有个业余歌唱比赛。我那时胆子很大,不懂得怕,到了那边,比赛的时候会怕,哈哈……

○ 那时才十三岁?

● 对。那时不流行歌唱比赛的,不像现在几千个报名,我记得那时才七位参加!

○ 参赛者包括您当时有没有受过训练?

● 没有,都是业余的。

○ 后来有没有拜师?

● 有,我的恩师是陈振初,他是在歌台打钢琴的。起初他常跟我配歌,后来教我打钢琴、看五线谱。还有王进通,是在歌台拉小提琴的,也对我很好,教我唱歌。后来过了很多年,每次有歌唱家来演唱,就像追歌星一样,我们几个,我啦、舒云、林丽,因为我们都是喜欢文艺歌曲的,所以有歌唱家来就去探访他,然后跟他借谱。

○ 是什么歌唱家还记得吗?

● 我还记得一个叫黄源尹……

○ 黄源尹?唱《追寻》那位?

● 对对。

○ 您刚开始唱歌是在“大世界”?当时的待遇怎样?

● 因为我比赛得到冠军,待遇很不错,给我三百块!三百块很大,那个时候,1950年!那时候因为韩战,树胶很有价钱,所以很多人都很有钱,歌台每次满座,除了“大世界”还有“新世界”、“快乐世界”。

○ 您说你们当时喜欢唱文艺歌曲,那当时歌台听众主要爱听什么歌呢?

● 爱听民谣,很喜欢抗战歌曲。因为刚刚和平嘛,都想我们是中国人嘛,都很爱国的。有一首歌很流行,就是《八百壮士》,“中国不会亡”。还有《杯酒高歌》、《大军进行曲》,都是雄壮的歌曲。


  陈美光参加歌唱比赛得了冠军,开始在大世界游艺场内的歌台驻唱。虽然她唱的是文艺歌曲,但在那二战刚结束不久的时代,听众对那些慷慨激昂的歌曲很有共鸣……


○ 当时除了唱歌,有没有参加话剧演出?

● 有。最后一个节目就是演个短剧。白天就排戏,只是讲一个故事,你演什么角色,跟他什么关系,剧情怎样。

○ 没有剧本的?

● 没有剧本,那时叫文明戏。

○ 等于是即兴剧了。

陈美光(左一)在短剧《父归》中扮老妇。
● 我记得有个朱俊,也是从中国来的,做我们导演,有排几个话剧给我们演,演一出《父归》是日本短剧。我记得我十六岁演六十岁,演老太婆,呵呵!

○ 那时演戏的经验对您后来演电视剧很有帮助了!您的基础打得很早!您是哪一年才开始进入电视圈?

● 黑白的时候已经有了,起初都是演喜剧的,比如和王沙跟野峰啦,还有会讲华语、方言的印度人Han Bingbong跟阿玲。我记得我演过一个在皇家山脚做老大的,名字叫“老鼠姐”(潮语)。很多人印象很深,好多老歌迷到现在见到我还喊我“老鼠姐!老鼠姐!”

○ 退休后您有些什么活动?

● 退休后就收学生教唱歌。那时有《斗歌竞艺》,所以有很多学生,生意很好,呵呵。

○ 比较得意的学生有哪些?

陈美光与叶佩芬
● 第一个就是叶佩芬。她得了冠军,她第一个就讲感谢我的老师陈美光,跟我做广告,哈哈!因为她的这句话,我的学生太多了!做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 像叶佩芬这些学生还跟您有联系吗?

● 有有,有时候有。后来《斗歌竞艺》没有了,学生就没有那么多了,比较清闲。电视刚刚有颜色(彩色)了,开始有很多话剧,所以我就想去演戏,就打电话给蔡萱。那时还缺少中年演员,我们有经验的就不必参加训练班,但有经过蔡芙蓉、郑有国、毛威他们Interview(面试)。从1986年进去,到1999年,我身体不好,脚风湿,腰也没有力,就没有演了。

○ 现在您跟谁一起生活呀?


  陈美光培养出《斗歌竞艺》冠军叶佩芬,拜她为师者络绎而来。但电视台停办歌唱比赛后,学生少了,她便投身电视剧演出。1999年因身体欠佳,不得不引退……

● 我有一个儿子,因为他住太远,住樟宜,地方又小,而我妹妹刚去世,这里地方又大,又是自己买的,已经付清了,我就不搬去他那边住了。

○ 那您的先生呢?

● 他在十年前去世了。

○ 他是圈内人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 他是我的一个歌迷,叫黄淮山。说起我们的认识,先要从一件我被刺伤的事情说起。大约在1953或54年,我在大世界百乐门歌台演唱,有一个精神不很正常的歌迷接连给我写了好多封信。他说算命的讲他命中注定和我有缘,要跟我做朋友。我没去理他,他就威胁我说,如果拒绝他的话会对我不利。我信基督的,不怕这个。没想到他来真的。那时老板给我们包“霸王车”接送,有一天要上车时,那个人就冲过来,拿刀刺我!

○ 刺您什么部位?

● 一刀在“心肝头”(潮语:胸口),一刀在肚子,当场流了很多血。还好霸王车司机赶过来把他抓住。

○ 他用什么刀刺您?

● 是木工用的挫刀,还好不是很利,没有刺到很深,但也在中央医院住了四天,缝了好几针。好多歌迷知道了就到医院来看我,其中就包括我的先生。

○ 您先生是哪里人?

● 他在马来西亚出生,不过也住在新加坡,可是50年代中去了(中国)大陆。

○ 他为什么去中国?是不得已还是……

● 因为他的父亲在中国,他就过去探望。可是护照出了问题,不能回来。

○ 你们就长时间分隔两地?

● 我在六十年代初去探望过他。

○ 哦!怪不得我看到您的像簿里有一张年轻时在天安门前的黑白照片,城楼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标语还是用繁体字的。那时可以去中国吗?

● 是从香港偷跑进去的。

○ 他就一直留在中国?

● 是的,一直到七十年代尾改革开放以后,我儿子才办他回来。

○ 他恢复做新加坡公民吗?

● 没有,探亲后去了香港住,十年前在香港去世。

○ 您的婚姻充满了戏剧性!美光姐,我看您精神还很好,和我聊了这么多!最后,祝您健康长寿!谢谢!

● 谢谢!


(部分发表于2010年11月4-5日新加坡《新明日报》)

2010年8月26日星期四

曾鹏翔有领袖魅力

徐惠民、颜贵娟、曾鹏翔1988年摄于台北
  自我收听广播以来,我最崇敬的新加坡广播员是曾鹏翔,我们的曾大哥。
  曾大哥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的华语,声音形象非常英俊。许多人或以为他是北京人,其实他是潮州人。他不仅仅在话筒前才讲求字正腔圆,平时生活中也坚持不流于土腔怪调,给我们后辈竖立了榜样。
  曾大哥是位多面手,搞文艺他能编导无数节目培育起少年儿童话剧组众多优秀人才,搞流行他能主持多项节目赢得最高的收听率。却又因为这样“左右逢源”,在那个狂热的年代,曾大哥也被批作“两面人”,在他亲手缔造的少儿组里,也有人与他“决裂”!
  但,我想那些“决裂”者大概也不得不佩服曾大哥的多才多艺,比如做起体育现场评述来,他便是顶呱呱。
  六七十年代电视若有现场球赛转播,许多观众会关掉电视机的声音,眼看电视但耳听丽的呼声曾鹏翔的评述。曾大哥尤其拿手的是评述乒乓球赛,我印象最深的是1971年在日本名古屋举行的第三十一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曾大哥被派往名古屋,每天在现场作的评述录音带即刻由飞机送回来播出。由于他本身就是乒乓健将,对技巧及招式了如指掌,加上他特有的伶牙俐齿,能把急促的比赛描述得活灵活现,令人有身历其境之感。
  1979年我刚到丽的呼声上班不久,曾大哥便辞职转战唱片界,我失去了向他讨教的机会。但在1984年丽的呼声“改朝换代”后,曾大哥重返担任节目顾问,我非但有幸受到他的指点,还邀得他担任我和贵娟的主婚人之一。
  曾大哥是位很有领袖魅力的上司,同事们在他的领导下都心服口服。他操办了几次大型演出,自己亲自撰稿或找资料,亲自给广播员指导排练作示范,但对外却把编导的名义给了别人。
  1991年曾大哥因操劳过度,在打乒乓球时中风昏迷。生命虽抢救过来却失去了语言能力,可以想见,这对于一个以声音风靡大众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可承受的打击。但曾大哥意志非常顽强,在大家面前没有表现出丝毫颓丧。
  2004年,曾大哥夫妇来出席我大女儿徐冰的婚宴,不料却成了见他的最后一面。曾大哥的逝世又是跟他热爱的体育有关,半夜看完足球赛后上楼而失足,没能再抢救回来。曾大哥在小年夜不幸逝世,但从年除夕到年初三,众多亲友并不忌讳去吊丧和送殡。
  仅以此文作为这系列回忆的完结篇,以示对曾鹏翔大哥的怀念!

文/徐惠民
原载2010年8月26日新加坡《新明日报》

2010年8月25日星期三

英培安内外交困

英培安与徐惠民1981年的唱片封面照
  丽的呼声属下的几个话剧组曾经是本地演艺界的摇篮,摇出众多知名人物。厦语组有黄俊琪、谢金石、郑源、林茹萍等;潮语组有陈澍承、张岳成、谢芝炫、佘兴铭、林敏等;粤语组有刘锦煌、高丁仁等;华语组有陈伯汉、郭宝昆、高慧碧、陈龙玉(秦淮)、曾非敏、林刚、蔡芙蓉、曾生莲、周全喜、周世强等;少儿组有朱为强、许廷芳、向云、何洁、颜贵娟、林丽芳、胡敬中等。
  不过,好些人在丽的呼声参加活动的时间很短暂,他们后来的成就未必能归功于话剧组的培养。
  英培安便是其中之一。
  英培安比我早好几年参加华语话剧组,当我加入时他已退出,彼此不认识。1971年我应召入伍,在第四步兵旅才结识了担任文书工作的他。服完役后,偶然经过他开设的一家小书店,恰巧他欠缺人手,我便成了他的伙计。
  当时的培安在新马乃至港台都是颇受瞩目的诗人作家。他的言论不无尖锐,讽刺十分到位,但思想并不极端,行为更无狂热。他一度陷身囹圄,实在是受了牵累。
  当我在丽的呼声任职后便邀英培安合作主持文化节目。通过他的关系,才有幸请到柏杨、氩弦、亦舒等作家为座上宾。此外,他还帮我编了不少幽默小品,对提高收听率有很大的帮助。
  英培安用笔名孔大山与我轮流编写并演播《双星伴月》、《四星报喜》,是新加坡广播界最早的环境喜剧。他编的剧本内容幽默隽咏,对白诙谐风趣,无须“三俗”便能令我等演员频频笑场,赢得听众喜爱更不在话下。艺人洪小凌也非常欣赏,遂向丽的呼声购得版权,灌录两张唱片。后来培安写得累了,便由我独撑《鸳鸯蝴蝶》,他和我以及颜贵娟、曾生莲演播。
徐惠民、颜贵娟、英培安、曾生莲合演《鸳鸯蝴蝶》
  《大山与培培》是英培安的另一喜剧小品系列。我与曾生莲演绎他笔下的一对欢喜冤家。他写广播小品虽不如写杂文小说来得认真,往往在临近录音的最后关头才完成急就章,但总不乏令人忍俊不禁的对白,我们演得过瘾,听众听得开心。
  英培安本来就不是池中物,一两年后厌倦了赶剧本的生涯,把时间花在更有成就感的写作上。没演他的剧本之后却播讲了他的小说《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他凭此小说赢得1987年书籍奖,2003年又获总统颁发文化奖。
  而今,英培安内有癌魔要斗,外有官司要打,但愿内外交困的他能逢凶化吉。

文/徐惠民
原载2010年8月25日新加坡《新明日报》